2018 年 5 月 9 日是馬來西亞政壇及民主制度的一個大轉折點。經歷了驚心動魄的 48 個小時後，當下我只想要在自己依然熱血沸騰，記憶尚未開始模糊前記錄下這些天的感受。
90 後的我，在懂事以來也算得上小小的經歷了公開支持反對黨是會被對付的時代。
還記得大約五年前，有個由反對黨發起，向群總收集簽名要執政政府承認獨中統考的活動。當時一個長輩在我提筆之際勸告我如果是在政府大學上課就不要簽了，擔心可能會遭到對付。
那時候我就在想，當時的執政黨在人民心底埋下的恐懼種子到底有多麼的根深蒂固？但這些年政府大學學子們，公務員，政府獎學金領取者，確實一律被警告和洗腦不可反抗執政黨，並要“感恩”他們給予的一切。這樣的一番景象在外人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卻已是國內公開的秘密。
小時候依稀記得大選前夕，爸爸總是跟媽媽和阿姨們說由於我們的選區只有國陣 (Barisan National) 和回教黨 (PAS)，那就投給回教黨好了。當時大家會擔心如果回教黨真的贏了會不會連其他種族也要被迫遵守回教法？但爸爸解釋說：“國陣無論如何也輸不了，所以不用擔心這個。我們純粹不想讓國陣贏太多，那樣他們才不會覺得自己很穩當而開始有了惰性不做事。”
那時候我也只是半知不解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概念，為什麼不支持這個政黨的理念卻還要投給他？但當時確實太小，就這樣一直到後來長大了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2008 年第十二屆全國大選國內第一次掀起一場政治海嘯。那年我 15 歲，對於政治只略知一二，所有的訊息皆來自父母和老師們口中。那一夜大家都守在電視機前在看開票成績，一如既往的認為又會是國陣大獲全勝，但結果卻出乎意料的令人震撼。那一夜，幾個州屬竟然史無前例的變天了！
2013 年第十三屆全國大選，我 20 歲，就差那麼一點就可以跨過投票的門檻。那一晚，我們看見了最黑暗的選舉。骯髒伎倆層出不窮，出其不意，防不勝防。雖然最終總得票過半，卻因選區上的分佈而飲恨收場。隔天，廣大人民對於選舉不公滿是悲憤，把社交媒體的個人照片全部拉黑，以此悼念我們被玷污的民主。
這幾年下來執政政府的腐敗愈發鬧得滿城風雨，世界皆知。殺掠搶奪無奇不有的事件在國內發生，當所有證據都顯示這絕非誣陷。執政黨卻依舊以強權和錢財來掩蓋所有的真相，睜眼說瞎話。
某個午後，我在麥當勞讀了某則新聞，對於馬幣狂瀉，消費稅實施，物價房產暴漲的現況，剛大學畢業初入社會的我有點無奈的問我爸爸：“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生活過得下去嗎？”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個時候也只不過是個開端而已。
值得慶幸的是，這十年人民在政治上的心態改變真的很多。
2007 年成立的 BERSIH 淨選盟，明明是為國內乾淨選舉而努力，卻被執政政府硬生生的標籤為非法組織；而所謂的黃色和平集會則是被形容為充斥民族主義和政治意圖的集會。對於民主意識的崛起，政府作出一系列的警告恐嚇，操縱媒體來大肆反對集會的舉辦。人民上街和平遊行靜坐，卻被鎮暴隊當作暴民般的以水炮和垂淚彈攻擊；被警察以內安法令逮捕。
後來大學畢業後我參與了 2015 年的 Bersih 4 和 2016 年的 Bersih 5。雖然親友還是警告我可能會遇上類似狀況，但那時候的集會已非常的和平安全。參與的人民數量更多，大家不分你我的為同一個目標努力，整場集會更像是一場很大很大的嘉年華。從 Bersih 4 歸來後，我在那年國慶寫了一篇文章，文末期許: “下一次我們再次撕心裂肺的呼喊之日，我們已迎來了更美好國家。”
第十四屆大選前一連串不可思議的轉機讓大夥對於即將來臨的全國大選充滿期待：首先，前前任首相馬哈迪以 90 多歲高齡回歸政壇，並與昔日政敵安華聯手，勢要親手拉下自己的前政黨和曾經的愛徒。
當大選越來越接近的時候，大家都說：“Ini Kali lah!（就是這一次了）如果政壇老一輩的他們奮鬥了那麼多年，在昔日政敵都可以放下過去恩恩怨怨合力聯手的今天還沒能改朝換代，那下一次豈不就更加希望渺茫？”
就這樣，對於何時會解散國會的消息每隔幾個星期就要出現一次，一直延續到 5 年屆滿的最後一刻。
在選舉委員會黑暗的操作下，姑且不談民眾登記成為選民所遇見的總總問題，選委會在設定投票日的時候刻意捨棄令人民方便的週末，反而選擇了落在週三的 5 月 9 日。這樣的一個決定明顯存心為難在外地及鄰國工作的選民，想趁機降低在大城市生活打拼，清楚執政黨腐敗及深受其連帶影響的群體回家鄉投票。
但沒想到此舉卻出乎意料的起了反面作用。大家似乎因此被燃起了心中的怒火，更不顧一切的想要回家去投下手中的一票。民間開始組織起了共車回家投票的行動，甚至有人自掏腰包贊助沒有能力購買車票或機票回家投票的學生和低收入群體。
在經歷了上一次選舉開票期間黑暗作業的慘痛經驗，這一屆大選希望聯盟廣募監票員 PACA (polling agents, counting agents)，盡心盡力，誓要守護每一張票。
而海外的郵寄選民也因為執政政府刻意的阻擾，很多人在大選前幾日才收到自己的郵寄選票，在普通快遞無法準時抵達的情況下，依然想盡辦法，勞師動眾的，橫跨半個地球，自掏腰包也要把那一票安全送回到自己的投票站。
到了投票日當天，身為首投族的我不敢懈怠的把自己的資料提早打印好，穿得整整齊齊的和家人一起前往投票站排隊，就擔心會因為任何小小的紕漏而被禁止投票。
在等待五點投票期限截止之際，真假消息一刻也沒停過。後來我索性不看不聽，開始專心手上的工作。
朋友問我：“你覺得這一次會成功換政府嗎？” 我說我心底真的沒譜。期望當然是期望的。但我也知道優勢從來都不在我們這裡: 或許這一次會成功；或許不會。眼下我們也只能放手一搏，全力以赴了。但我想每一個所謂的”暴政”都會有終結的時候：在最不可能的環境裡，革命都有成功的一天。而我默默的希望，是今天。
七點左右開始傳來一些選區的開票成績。守候著電視機前的我們依然不斷的用手中的手機同時切換幾個不一樣的網路直播頻道輪流查看，為每一個新鮮出爐的成績提心吊膽。
期間各處流言四起：眾多投票站長拒絕為算票成績作證明的 borang 14 簽名。而又是有多少的監票員奮力與之抗衡，不斷的堅持下才保住這後來的選舉成績。
民眾也在開票當晚四處奔跑，隨傳隨到，以人肉攻勢包圍問題投票站出口，阻止任何可能發生的舞弊狀況，確保每一箱選票都被安全的送出去，拼死守護人民投下的每一張票。
官方開票成績宣布得異常緩慢，而絕大多數已被證實的成績都是執政黨以多數票獲勝。雖然一些非官方成績顯示希望聯盟其實在很多選區已經獲勝，但只要未被選舉委員會證實，我們都不敢保證會不會有變數。
狂刷選情網頁的時候想起同事 Alex 說過，若以每個選區的票箱來看，最大的選區就算再算得多慢，8 點左右也該算完了。而若真的期間出現很多爭議，10 點成績也該出爐了吧？如果成績越晚公佈，就等於執政黨很可能已經輸了，在想盡辦法拖延時間尋找轉機。
就這樣開票成績真的拖延到了午夜，兩方席位分配一直不相上下。在很想放棄等待的時候，朋友盧卡斯說：“別睡。等了這麼多年，至少要親眼見證這一刻。相信我，值得的。”
一直到了凌晨 3 點半左右，選舉委員會終於公佈了最後幾個選區成績。在得知希望聯盟所獲得的國席已超過半數後才終於放下心頭大石睡覺去了。
隔天一早醒來，才深刻的體會到人民的革命真的成功了。
暫且不談哪個政黨好或不好，誰曾經做對或做錯什麼。對於政治的黑暗和常態我不予置評。我想廣大人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改變，一個新的開始 — 它不一定會完美，也不會在一夜間讓馬來西亞變成經濟強國，但我想我們能確定的是至少它不會變得比現在更糟。
在短短兩天內，安華確定將被釋放，眾多懸案將被重翻，新聞也將獲得它應有的自由。我想，一切都會變好的。
在贏得這場戰役之前，我也曾經懷疑我們的力量渺小，或許會打不過大魔頭的一手遮天。但我們證明了給全世界，我們在所有司法，選舉機構都偏袒執政黨，一切程序不透明不公正，主流媒體被操控，被半威脅的情勢下，以每一個人小小的力量改變了局勢。
沒有暴動，沒有武力衝突。全憑人民的力量，團結一致的把這自國家獨立以來穩持政權 60 餘年的政黨換掉了。
但這每一步何嘗不是許多人自多年前起慢慢堆積起來的信念，以每一個行動告訴政府及更廣大的群眾，在大家心中種下改革及民主權力的種子？
政黨固然在這場戰鬥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若不是靠眾多的人民為這場選舉打拼，這一場歷史性的政權轉移不會發生，所以你們才是最大的贏家。
別再說人民沒有力量，沒有能力做出改變。因為只要你想，只要你敢，只要你不放棄，你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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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票日前一天放工前，偉斌跟 jnic 說：“下次我們再見之時，我們一定已經迎來了更美好的國家了。”
可不是嗎？
在馬來西亞的歷史裡，5 月9 日從此再不只是個平凡的五月天。
最後，我想很驕傲的說：我是馬來西亞人，我愛我的國家。
慧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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