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生病后对于生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可能死不了,对一切也说的云淡风轻。但很多时候我其实很想逃离一切,把自己孤立起来,假装一切一如既往。

出院后我走在街上,手腕上还系着忘了剪掉的医院病人塑料腕带。

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过车站,走过百货商场。我在想,我看起来那么正常,看起来那么健康,路上的人甚至不会知道我刚从医院住了十几天出来,甚至不会知道我可能快要去动一个大手术把我四分之一个肺切掉。

在我错过的许多夏日派对里,或许有些朋友会发现我消失了。然后偶尔会有人来问我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笑着说我挺好的。
然后说着一次两次三次十次。我都开始真的相信我很好,甚至可以拿这件事情开个玩笑。

只是。
只是。

选择切不切掉自己的肺并不是像选择今天吃什么那么轻巧。

我思绪混乱的想着过去,现在。想着哪里出了错?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想着哪一些我可以或不可以改变的环节,想着到底是为什么一切会阴差阳错走向这样的结果。

但我并不是真的那么难过。

在短暂的疑惑后我依旧满怀希望的去相信我是幸运的。在众多更糟糕的可能性下我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我有机会选择,在还年轻的这一刻可以选择改变未来的可能性。

在那些一闪而过自怨自艾和正面情绪交锋的瞬间,我发现现实也没有太大的空隙让我沉浸在那样的情绪里:功课依然得做,工作依然得处理,会依旧得开,而未来还是会到来。

于是在还没完全释怀于上一件事,我开始为那些堆积如山的下一件事烦恼。在无力于处理那所谓的下一件事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否该把一切归咎于我的身体状况还是我的意志力状况。

然后,我看到了这首诗。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 ◎宋尚緯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
不能想那些讓雨落下的
層層疊疊緊密貼合著彼此的
令我憂慮的各種事項
想在身上貼滿紙條
上面寫滿備忘的記事,例如
無論多忙都要保持微笑
傷心也要記得微笑
憤怒也要記得微笑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
像是提及未來
就會令我傷心,令他人絕望

即使每天都過得離記憶很近
離傷心很遠
將自己填滿像是傀儡
自己前進、自己後退
自己記得自己要做些什麼
自己不記得自己要做什麼
自己以為自己一切都好
自己以為自己離壞很遠
離好很近,很近
近得我看不清它
究竟好在哪裡

我變得離快樂很遠
離傷心也很遠,不像過去
離它們都那麼近
近得令彼此沈默
說出的話都只剩音節
像是默劇,比劃著手腳
傳達了情緒找不到意義
我離一切都比我想像得近
沒有遠的地方
沒有離我太遠的哀傷

我變得無法到太遠的地方
離得越遠,引力就越重
所有傷心指向我
以為自己快樂,但其實是離它遠了
以為自己傷心,但其實是看見它了
我變得無法歌唱
變得離詩很遠
變得離生活很遠
有些事情太近
就變得無法承受
我以為自己太遠
感覺卻太近
我變得無法想太遠的事
也無法過太近的生活

在放纵自己无所事事了三日之后,我重新检视我对生活的无力感。

我不知道在处于这样的状态下我是否依旧奔波于我昔日的责任,还是我可以任性一次就先什么都不做。

这阵子我偶尔会想,如果一周后手术不太成功我就这么一命呜呼那这些还有没有意义?

可能还是有一点吧?是责任就该完成,是真心想做的事情,就好好做。

人们总说生一场大病会让你对生命和生活完全改观,更感激拥有的一切。我想这还是挺真的:能呼吸真好,能奔跑真好,自由真好。

△△△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不太敢太仔细的思考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和那个从此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改变的未来。

这一生到这里问我觉得满不满足,我想我也没真的有太多遗憾。世界很大我还想看,有趣的事情很多我还想做,但若真不幸至此为止,我也认了,也够了。

致所有在乎我的人:我爱你,谢谢你,请原谅我,我原谅你了,对不起。

祝我好运吧。